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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祭天祭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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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廟,即三昭三穆,加上太祖之廟,合而為七,用以祭天祭祖。那是只有皇帝才有資格去做的事。而立七廟,也正是武則天當上皇帝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。當年她以父親武士彟為太祖孝明高皇帝,又尊西周的周文王為始祖文皇帝,武氏子弟如武承嗣、武三思等都封為王,姑姐都封為公主,天下所有武姓人氏一概免除賦役,這些特權之後,她在洛陽設立了武氏七廟。

同時,長安的李唐太廟被降格為享德廟,繼續供奉唐高祖、太宗、高宗的神主牌位。然後周才正式替唐。並且稍微知道些唐史的人,也都會明白劉娥正在做什麽,就連這個提議立七廟的方式方法,都在照抄武則天。

當年武周載初元年九月三日,也是由一個七品芝麻官、侍禦史傅游藝率領好幾百個關中父老到長安城上書請願表決心,要求武則天自己當皇帝,改唐為周,讓當時的現任皇帝李旦改姓武。那麽現在的問題就簡單了,立了劉氏七廟之後,小皇帝趙禎怎麽辦?

叫劉禎?

這些劉娥都不管,孩子,你姓什麽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永遠愛你。她直接在丈夫的朝堂之上問宰執大臣們,立劉氏七廟,你們看怎麽樣啊?

沒人回答,當時王曾在場,曹利用也還沒死,但都牢牢地閉上了嘴。多簡單,這是徹頭徹尾的篡位宣言,能問出這句話來,就是在翻牌比大小,小心一個應答不對,立即人頭落地,朝堂變刑場,古往今來有太多的政變都是以這一幕開場的。

但是不回答,就是默認了。危難中還是魯宗道站了出來,他反問:“立劉氏七廟,如嗣君何?”您把您的兒子怎麽消放?

歸根結底一句話,天下還是趙家的嗎?趙禎還是皇帝嗎?史書記載,當天劉娥再次沈默,然後眾人就都散了。該幹嗎就幹嗎去,沒有下文,沒有後果。就像一句家常話一樣。那麽我們的心情就應該和當天走出朝堂的王曾、魯宗道們一樣了。

迷惑不解。劉娥到底是什麽意思嘛,外面沒有刀斧手,你就想讓全體大臣都投降?甚至魯宗道跳出來反對,連一個劉氏同黨緊跟著還擊都沒有,這就是要篡奪趙氏江山了?還是說劉娥太愛她的小兒子了,看自己已經年過60,早晚要升天,所以才說反話,來試一下宰執大臣們的忠心?

有點惡搞過了分。真是這樣,就太褻瀆劉太後的偉大了,她不是偉大的媽媽,而是偉大的女王。緊接著她就又往前邁了一步,某一次皇室大游行,是去慈孝寺上香,劉娥又一次提出要讓自己的大安輦走在皇帝的玉輅之前。

大安輦很大了,比起那輛從唐太宗時起,就一直沿用的玉輅差不了多少,再加上劉娥也同樣是一身朱紅,試問宋朝的子民們相隔至少150米(宋開封城內的禦街全長近八裏,寬200餘步。一步5尺,即為1000多尺。宋一尺換算今天30.72厘米,即禦街之寬至少307米)的距離,要怎樣才能看清楚哪位是皇帝,哪位是太後呢?

他們要向誰歡呼?!

還是魯宗道站了出來,照例沒多廢話,就問太後您知道您是個女人嗎?知道您出身很矬,但孔子的話知道不?

“婦人有三從,在家從父,嫁從夫,夫歿從子。”

書上這樣說,您看著辦吧。

天大地大,歷史發展到宋朝,早就是孔子最大了。劉娥啥話也沒有,只好乖乖地守規矩,讓大安輦走在了玉輅的後邊。

以上就是魯宗道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個事跡,是不是顯得劉娥更加的不著調呢?沒把握的事兒總是往上搶,純粹是主動找抽,每次都被抽得乖乖聽話,真是太丟臉了!

但事情到了天聖七年的七月間,這些行為才有了答案。她當時忍,是因為看到了自己只有對手沒有幫手,所以才有了後來幹掉曹利用、趕走王曾,這之後她要做什麽,才能有所餘地。第一步,就是立一些資歷尚淺,並且非常機巧可人的宰執大臣。名單如下:

首相呂夷簡、次相夏竦、薛奎;樞密使陳堯佐。

一代名相呂夷簡終於登臺,登得實在很藝術,人生裏最關鍵的一步,他竟然玩了個似緩實快的招數。一年前,次相張知白死了,當時王曾推薦他,曹利用推薦張士遜。按說王曾主管東府系統,就算張士遜的資歷比他高,也一樣擠不動他。但呂夷簡卻主動對太後、皇帝說。

“張士遜事上最久,且有純德之美,當先用。”

於是就先用,結果張士遜只幹了多半年,就跟著曹利用一起下臺。而呂夷簡只付出了近200天的光陰,就驟然直升東府首位,並且在太後的心中留下了極好的印象。

薛奎,關右人,簡單說來,在忠義道德等精神層面上,他是魯宗道的微縮型翻版,而在辦實事上,他比魯宗道強多了。他之前的本職是龍圖閣學士、右諫議大夫、權三司使事,各種政事都是行家裏手。於是宋朝的權貴們的噩夢就做得更多了些,魯魚頭之後,又給他取了個外號,叫“薛出油”。

陳堯佐就是澶淵之役時提議趙恒逃亡四川的陳堯叟的二弟,但弟弟與哥哥截然不同,堯佐是一位清官、能臣,他的事跡中充滿了清廉與倔強,連他的詩文都與此時宋朝盛行的綺靡香艷不同,是一位響當當的好男子。

至於次相夏竦嘛,一切就不好說了。此人博學多才,科考時正好和陳堯佐一屆,主考官事後都說,論才學他比堯佐要高,只是因為年紀小了些(17歲),才有意地壓了他的名次。但才學以外,就太微妙了。他的故事太多,後來仁宗沒能扭轉宋朝的吏治,讓問題逐年疊加,一直壓到了神宗朝,來了個問題大爆發,裏面就有他的功勞。

綜上所述,不論忠奸,劉娥都把宋朝的最上層官場來了個大換血,接下來她的心就安定了,去做什麽,應該有了些把握。

年底十一月,宋朝舉行郊祀天地大典。郊祀天地,其實就是小型的封禪之禮,一樣要建祭壇,獻牲禮,隆重莊嚴的程度要遠遠超過每年元旦日的大朝會。可以說,是一年之中最神聖的一天。

更是皇權凸現的最顯著的一天。

可是小皇帝突然宣布,他要像長寧節(劉娥生日)一樣,先率百官到會慶殿為皇太後賀壽,然後才到天安殿受朝。

此言一出,滿朝沈默。您真是孝子,我們無話可說……每個人都清楚,這跟長寧節上壽的本質一樣,都是劉娥在背後指使,那麽爭也是白爭,並且爭了也爭不過。曹利用、王曾就是活生生的例子。還做什麽呢?到時候隨波逐流,一起跪倒磕頭就是了。

這正是劉娥要的效果,沈默是金,悶聲發大財,等哀家變成了寡人,自然少不了你們的好處!可是且慢,宋朝建國至此已經69年了,共三代君主,一以貫之的善待天下士大夫,尤其是被五代亂世所損傷的文章道德正氣早已恢覆,人間已不是純粹的唯利是圖的世界。

作養天下士子,士子自然有報。有宋一代,烈士不斷,直到崖山覆沒時,窮途末路仍然忠貞不屈,這就是因果。趙匡胤比朱元璋就高在了這裏,像明朝,皇帝對臣子暴虐,結果臣子們也德行敗壞,承平之日可以在朝堂上大打出手,到了危難時舉城投降,大雨中的金陵城外,跪滿了投降的明朝臣子,據說他們簪纓上的紅色被雨水沖刷,就像遍地流淌著血水……

宋朝就不是這樣,哪怕劉娥能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,維護正統的人仍然會有,殺不盡,更趕不絕。新上任的宰執大臣們不敢反對,一個剛剛回京的小官站了出來。

秘閣校理範仲淹。

上一次他修完了海堤進京當官後不久,他的媽媽就去世了,於是回南京(應天府)守喪。三年孝期己過,剛好是天聖七年,才回京城,立即就遇上了劉娥對江山社稷最嚴重的一次侵犯。

冠蓋滿京華,斯人敢直言。

危難中只有範仲淹站了出來,他直接上書,原文如下——“天子有事親之道,無為臣之禮;有南面之位,無北面之儀。若奉親於內,行家人禮可也,今顧與百官同列,虧君體,損主威,不可為後世法。”

要孝敬您老媽,請回自己屋裏去,辦公地點,不是內宅!

不知這一年已經整滿20歲的“小”皇帝看了之後會有何感想,這是最基本的皇帝義務和權力的說明書了,難道那麽多的大儒,給您上了那麽多年的課,連這個都沒講?!皇帝的心事不可猜測,可晏殊嚇壞了,這位同樣出身貧寒,可是早就習慣了富貴的“貴人”緊急召見範仲淹。

——仲淹,你想害死我嗎?你這樣亂說亂講,是會連累我的!

前面說過舉薦的義務和後果,範仲淹之所以能當上秘閣校理,在皇家圖書館裏和皇帝近距離接觸,完全是晏殊在舉薦他。這時範仲淹突然闖禍,把晏殊嚇得半死。要知道這個人是有才並愛才的,北宋仁宗、神宗年間的頂級名臣至少有三分之一出自他的舉薦,可他本身只是個膽小怕事,惜命如金的官場如意郎。

他要的是官位,可範仲淹要的卻是名節。

範仲淹冷冷地回答,承您舉薦,每天都怕不稱職,讓您難堪,誰知道今天竟以忠直得罪門下。之後拂袖而去,他緊接著上了第二本。這一次石破天驚,駭人聽聞,他直接要求皇太後退位,把親政大權還給已經成年的皇帝!

暈了,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,劉娥從真宗朝天禧元年趙恒得病時起,正式在幕後管理這個國家,近十多年以來從來只有她呼風喚雨,殺伐決斷,連寇準、丁謂這樣的強人都倒在她的手下,誰敢搶她手裏的東西?王曾、魯宗道最大的限度也只是阻止她嚴重出格的幾件事罷了,從來沒想過剝奪她的權力。

那是劉娥的生存根本!

奏折交上去了,範仲淹坐等天雷劈頂,可是左等右等,居然晴空萬裏。搞什麽?仔細想一想,似乎百分之百的眼下沒什麽,未來很險惡。

參照王莽篡漢、武曌篡唐的前例,剛開始時都是一副大仁大義、胸襟寬廣的聖君嘴臉,別說只是上個奏折表達一下個人想法,就算再出格的事,都可以百無禁忌。當然,鐵定秋後算賬。

那麽劉娥在搞什麽鬼?範仲淹決心扳倒大樹捉老鴰,一定要把事情搞清楚。他主動去查,卻發現他的奏折根本就沒交上去,一直在政事堂裏壓著呢。

新上任的宰執大臣們原形畢露,都是一群軟蛋!範仲淹憤怒但無可奈何,秘閣校理的官職實在是太低了,就算他想越職進言都沒有門路。那麽接下來還做什麽?按說這下他應該明白些事理了,在他自己而言,他已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,該說的該做的,都已經問心無愧;對整個官場來說,他也要照顧一下其他人的感受。

官場是個大課堂,你這位新生還不大懂事,我們保護你,把這件事遮過去,漸漸的,你就會明白怎樣做人了。怎樣,政事堂長官們很給面子,壓下了奏折,雖然劉太後肯定會知道,官場也都會知道,但就當沒發生過,大家仍然平安過日子吧。這難道不好嗎?範仲淹的回答是,不好!

他一定要讓天下人都知道國家在發生什麽事,而臣子們應該去做什麽事!為此,他主動上書辭職,要求把自己直接貶出京師。這次他如願了,國家迅速反應,他被任命為河中府(今山西永濟縣蒲州鎮)判官,即日上任,馬上出京。

範仲淹出京,變成了當權者的噩夢。他在秘閣的同僚,還有慕名而來的官員為他送行。長亭中,眾人舉杯致敬——“範君此行,極為榮耀!”

至此他拉開了自己跌宕起伏,先天下之憂而憂的人生。更掀起了扼制劉娥篡權,為仁宗收回皇權的鬥爭。

範仲淹之後是宋綬,此人的規格很高,是翰林學士兼侍讀學士,可以說是宋朝裏又閑又貴的有數的職務。可他也不要命了,不僅反對,而且條理分明。

請太後把軍國大事以外的皇權,先還給陛下。

範仲淹是鯨吞,一口氣就要讓劉娥返回深宮,徹底養老;宋綬是蠶食,慢一點,一步步來。但結果都一樣,宋綬也被趕出京城,到應天府(今河南商丘)去支援地方。

按說這樣的打擊力度很大了,再也不顧忌什麽影響,甚至就要殺雞駭猴,杜絕這股打劫太後權力的歪風邪氣,但沒用。宋綬之後還有林獻可、劉渙,以及一大批不知死的鬼。他們分開時間段,一直保持著上書的節奏,讓太後始終都能聽到要求還政的呼聲。

結果劉娥真的火了,看來還是趕得不夠遠,打得不夠疼。很好,讓這些人直接跳過長江,到嶺南反省去!“竄貶嶺南”,在唐、宋史上非常經典的處罰決定就這樣發生。可有什麽用呢?這樣的事還是接二連三地發生,漸漸的,劉娥開始認清了一個事實,她對自己的將來也不得不進行了一點修正。

事實:她可以控制宋朝的頂級官場,做到讓東西府長官一起換人,可是除非把整個官場都換掉,不然,她還是沒辦法隨心所欲。歷史記載她心慌了,私下裏找來了寧國軍節度使、駙馬都尉李遵勗,悄悄地問:“外議如何?”

外邊都說了我什麽?

李駙馬沈吟了很久,想了又想,才說:“臣無他聞,但人言天子即冠,太後宜以時還政。”

還是要她還政,說到底,無論怎樣都是要她還政……不知道劉娥是不是會仰天苦笑,像蜀人最敬重的漢諸葛丞相那樣說:“時也命也,夫覆何言?”

真的,這也是劉娥的另一個先天性的悲哀,除了出身太低之外,還失去了當女皇的先手。在她之前約341年前,武則天表現得太生猛了,讓那之後所有的男士們都提心吊膽,決心不讓那件事再重演。怎麽辦?唐朝三代以下女主臨國,宋三代之後她劉娥就再也做不到了嗎?

苦苦思量,最後劉娥變得心灰意懶,太後、或者皇帝?就走著瞧吧,到哪步算哪步,再不強求了。

宋天聖八年(公元1030年)後,皇太後劉娥再沒有什麽特別突出的爭權行為了,隨著時光流逝,她越來越老,她的兒子越來越大,她最大的舉動也只是派人給兒子送去儒家的一些關於孝道的經典,如《孝經》、《論語》、《惟皇戒德賦》、《帝範》等等文章,要他反覆誦讀。

孩子,或許我還會再活幾年,你還是再乖一些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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